这是一群安静的故事
冒险游戏——Adventure games——是一个如今已经几乎消亡了的游戏类型。它们曾在九十年代的欧美风行一时,但如今却因为过于缓慢的节奏和不适应于时代的难度而逐渐淡出了主流的视野。
也许你曾玩过冒险游戏,是的,就是那种用鼠标到处点来点去,收集物品,摆弄谜题的碎片,尽可能地跟上作者的脑回路的作品。很显然,它需要耐心——而这和如此快节奏生活的今天,是难以相互适应的。但即便如此,我仍认为这个类型的作品有其不同凡响之处,是其他作品所难以替代的。它在平静如水的节奏,永无休止的谜题中,深刻抓住了“冒险”二字常常被忽略的一面——单是这种伟大的氛围,便足以令人动容。
我曾很喜欢一部叫《赛伯利亚》的冒险游戏。你扮演一位公司职员,要去帮助老板收购一家位于小镇上的玩具公司。可是,那家公司的老板却在你到达之前便去世了,你必须找到老板的弟弟——一位在意外后疯狂迷恋猛犸象,甚至为了它而跑到遥远的赛伯利亚冰原的“疯子”,由而展开了你漫长的旅途。
事实上,我并不想向你吹嘘它的故事有多么精彩,玩法有多么精妙,迷题的设计有多么有趣。其实,这也不是它真正打动我的地方。真正难忘的瞬间其实被分散到了无数细小的细节里——在缓慢节奏的衬托下,这些注脚突然变得无比耀眼,共同构成冒险者最精彩,也往往是最容易被忽视的时刻。
在流程中,作为主角的你会时不时给家人、朋友打去电话——在这个精彩的故事中,这可能是你唯一能和镜头之外主角乏味的日常生活建立联系的方式。她的历险是精彩的,故事是曲折的,可在电话的另一头,一切的生活却始终一成不变。你的态度从急迫地想要去往电话的另一边,逐渐到例行公事地报平安,直至慢慢疏远。在后半程,最后一通电话换来的是无尽的静默,你这才发觉,原来丰富的冒险生活早已成为了你人生的新常态,而那个乏味平淡的自己,早已离你慢慢远去。
在你每个途径的地方,亦或者是乘坐这辆神奇的“发条”火车,赶往各个地区的途中,你随时可以放下手头的工作——这些谜题没有催促过你快点儿解开它们——就这么静静地望一望远处的风景,看一看铁轨下已经驶过的道路,或者是机械——那些叩开房门的,驱动空中楼阁的,那些让你的火车奔驰起来的;它们都带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中带点儿悲伤的思绪。你明白一场伟大的旅程正在发生,很多困难已经远去,更多困难即将来临,但不知不觉间,你已离家…这么远,这么远。
这些微妙的感觉曾多次让我深有共鸣。我酷爱创作,从零开始积累设计,积累技术;当一切都成熟时,也许一个寒暑假,也许半年一年甚至是好几年,我便会抛开一切,全身心地扑倒在项目中去…直至这场伟大的冒险画上句号。它们的结局或激动人心,或平淡如水,但总有无数个时刻…可能是深更半夜,可能是五六点的黎明,可能我正沉浸于短暂胜利的喜悦,可能我正为痛苦而艰难挣扎;但此时此刻,我忽然定在原地,望着熟悉的,或是陌生的某片风景,意识到一切都将来临,意识到一切都已来临。
或许正是这种感觉,才是能让我坚持下来这一切的原因吧。是的,冒险是痛苦的,为了目标,你劈,你砍;你设定死线,你制定计划,然后一往无前地为而实施。也许你得睡在电脑桌下,披头散发,昼伏夜出;也许你得为技术,设计和总是不够的时间烦心;也许你得推掉一切同朋友们的见面机会,忘掉阳光下的生活,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着乏味的事。真正的冒险往往并不如故事书般华丽;痛苦,挣扎,与耐心作斗争才往往是故事的主轴。但这无数个时刻——在与寂静,疲乏和冒险感为伴的时刻——这微微刺痛中的麻酥总能成为最后一丝曙光——在这一刻,你告离了乏味重复的生命,你在为生存而呼吸,你在为每分每秒的心悸而呼吸。
可能我们都需要一些让自己静下心来的东西。站定,远眺,审视自己;只有让湖面平静下来,你才能更容易地注视到——涟漪,梦,存在,你自己——那些始终存在着,却被无数次忽略掉的东西。冒险游戏——它们可能不擅长告诉你战斗,逃亡,死去;这所有所有激烈的事情,但似乎也只有这个平静到只有下个谜题的焦虑的世界,才能让你看到每句台词,每段风景,和你自己,身处于冒险中的自己。属于它的那个时代俨然早已过去,我也无意回到那时候,但毫无疑问地,我会记住它。那时候,《神秘岛》可以卖得和《毁灭战士》一样好,信息的匮乏使我们更能沉住心——去欣赏一些只有宁静的时刻才能欣赏到的风景。
我非常喜欢《赛伯利亚》的结局。在经历了无数重历险和漫长的旅途后,你在长椅上见到了那位老人——迷恋猛犸象,正要继续踏上前往赛伯利亚旅途的他,一切故事的开始。他接过地契,没有多少思索就签下了它——它从来没有在乎过玩具厂的安危,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只有冒险。
你思索了一下,在最后一刻飞快地爬上老人乘坐的火车,也扔掉了地契。
冒险不会停止,它也永远不会停止。
对你,对我。